歡喜生活小築

最近開始瘋狂家庭代工後，夜深人靜一個人悄悄搓著黏土時，兒時的一點一滴的回憶，突然就這樣隨著手裡的動作，從記憶深處翻湧上來。



那是一段我到現在都忘不了的故事，關於承諾的重量。

小時候，爸媽讓我跟哥哥利用每週三的半天下午去學鋼琴，路途對才二年級與三年級的我們來說，走路是有點小遠...若搭公車的話兩站就可達，直線來回保證絕不迷路，是比較好的選擇。加上20幾年前的社會治安還沒有髮指成這樣，大人比起現在的，是沒想太多，所以儘管我們10歲不到呢，大家還是就這麼辦了。

學琴的老師住在市中心鬧區後面的一條巷子，我們每次上下課時總要經過許多攤販與誘惑，上課前?時間很趕，通常是不會在那小攤販前流連的，下課後?哪有什麼問題！不進去地下超市投販賣機買個5元爆米花自我慰勞是不會走的。

有天，熙來攘往的街頭市集上，出現了個令我們眼睛一亮的新鮮貨：不是賣一個５元泡水會長大的塑膠動物玩具、也不是賣芝麻球甜甜圈or糖炒栗子、更不是賣當時稀奇巴拉一杯80元(!!)的椰子水，而是賣琳瑯滿目、色彩繽紛、造型多變的捏麵人。

小小的一陀土，到了捏麵人老闆的手中，左搓搓右揉揉，加上兩個白球再用竹籤搓兩個點，哇～就變成小叮噹了！細長的土條，這邊揉揉那邊拉拉，再用剪刀咖擦咖擦，嘩～變成背後有一排劍山的恐龍！媽呀！這真是太神奇了～我跟哥哥簡直就像被下了蠱一樣，留戀在他的攤販旁邊，整個的傻眼。

我們呆了多久呢？呆到周圍的人潮來來去去好幾輪，始終如一的定在那邊，前後起碼有一個小時以上，直到老闆看不下去，忍不住跟我們聊起天來了，從我們到這邊來做啥、我最喜歡哪一個捏麵人到老闆你怎嚜這樣厲害呀…通通都聊。

那時候，看他輕鬆自在的就捏出一個玩偶兒，每個20元起跳（那是公車兒童票只要3元的年代ㄟ），而我跟哥哥扣掉媽媽給的車錢後，剩餘的錢連10元都不到，一個也買不起，心裡是艷羨的要命，可是，怎樣也不敢鼓足勇氣問：可不可以做一個便宜一點的給我？（其實心裡是想請他送一個給我的 :P）

不死心的我們，後來還是捱不住迫切的欲望，開了口：你可不可以到我們家那邊賣？（哈哈哈，山不轉路轉咩）老闆也逗趣的問：啊妳們住哪邊？　我還很詳盡的跟他講了我們家在哪條路跟哪條路的交叉口，希望他可以去那裡擺攤。

現在想想真是孩子氣的舉動，擺攤本就該在人潮洶湧的地方，20年前的老家附近儘管離老師家只差兩個站遠，但基本上跟市中心商圈的人潮跟本不能比，叫老闆去那邊冒險喝西北風好滿足一個小小孩的天真，實在是很強人所難…可是那時的我只是心心念念，只要老闆去我家那邊賣，我就可以有地利之便趕快跑回家跟媽媽拿錢，這樣一定可以買到捏麵人了…哪想的到那麼多呢？

回家後隔天的那一個禮拜裡，我天天都到約定地點去看那個老闆有沒有來附近，想當然耳是不會有的，心中雖然小小失落，但是也還不怎麼難過：一是老闆本來就沒有確切答應我，他有說要再看看狀況；二是早就知道小小孩的話影響力有限，不敢奢望會起作用；加上心理的算盤是，大不了下次學琴時記得不要花錢去買爆米花，把錢省下來就一定買得到了，所以，還抱著一點希望。

到了隔週的週三鋼琴課下課，我跟哥哥攢了一掌心的零用錢，滿懷希望很開心的往他上回的攤位處跑過去：

沒有，老闆不見了……上次擺攤的地方空蕩蕩的，老闆沒有出現。

那時候地攤生態跟現在很不一樣，沒有固定租位，也不是天天都出來的，上次在這邊賣玩具的這週可能在公車站牌旁，這週在超市門口的下週可能又換一攤，大家都像浮萍一樣東飄西盪，換來換去是很正常的。只是不死心的我們怕錯過，還是沿著周圍大搜查，來回走了三圈後，才覺悟到：今天真的沒有捏麵人可買了…

一個禮拜的期待大落空，真不是普通的難受，兩個人都澀澀的失去逛街興致，只好回家。

下了公車後往家裡走時，不經意發現麵包店前面平常冷清稀疏的騎樓，一反常態的圍了一群人，我們好奇的也跟著湊過去，不看還好，一看簡直心臟病發作！那個老闆！他真的，跑到我家這邊來擺攤了！

大概是因為太亢奮了，再度看到老闆，我們突然害羞的吶吶說不出話來，老闆也忙，剛放學的高年級學生把他圍的滿滿的，手停不下來的同時，當然也就沒再像上次那樣有時間跟我們悠閒的聊天招呼了，我跟哥哥好不容易掏出搭完公車後兩人僅存的２０元合買了一個捏麵人（竟然忘記是買什麼造型了？八成是小叮噹吧？），跟老闆匆匆道過謝之後，像是完成了一件超級任務一樣，心滿意足的回家。

我後來再也沒有在同一個地點看過老闆出現過，那個地方直到現在儘管已繁華無比，也仍不適合擺攤(因為是公車站牌旁+停滿滿的機車，加上還會被警察抓)，總之，我心裡很清楚，老闆完全是為了我們而去的。

現在想想，讓我更感動的是，老闆應該知道對小孩子如我們來說，再怎麼大手筆，頂多讓他賺個５０元就是極限了，不可能更多，可儘管如此，他還是願意慎重的把上次的聊天內容當一回事，拋下在市中心擺攤肯定更豐厚的收入，跑到我家這邊來等我們找上門來。

記得那個捏麵人玩偶，被我們放在冷凍庫收藏了好多年，媽媽始終不了解為什麼我們倆兄妹如此鍾愛這個玩意兒。

因為對我們來說，那不是普通的捏麵人，背後的意義，是代表了一位捏麵人攤販，信守對兩個素昧平生小小孩的承諾，他的這份心意，給了我們一個難以忘懷的驚喜、一天欣喜若狂的下午、一段雋刻在心版上的美好回憶...

以及日後一個媽媽深夜在燈下做手工小蛋糕時，想起往事，仍忍不住會浮起的一朵微笑。



阿彌佗佛～功德無量啊～